随着电子设备普及等原因，儿童用眼时间增长，近视高发，家长对儿童视力保护愈发重视。“周围好多家长都给孩子买了叶黄素产品，说可以预防近视，我也买了。”家住北京市东城区的吴女士向新京报记者反映，市面在售的叶黄素多为软糖类产品，不但不属于保健食品，产品中还含糖、胶，这些产品真的能防治近视吗？
叶黄素是一种天然的活性类胡萝卜素，是构成视网膜黄斑区域的主要色素之一。研究表明，它的主要功能是过滤有害蓝光、减少氧化损伤，可能对缓解视疲劳或延缓年龄相关性黄斑病变有一定作用，但无法改变近视的眼轴增长或屈光度数。
但据新京报记者调查发现，“叶黄素防治近视”已成为不少消费者的普遍误区，及一些商家宣传相关产品的发力点。今年3月，新京报刊发《起底直播间神药② 评论区暗藏功效宣传，叶黄素产品擦边近视防控》。近日记者再次调查发现，部分儿童叶黄素产品仍存在擦边宣传近视防控的问题，除了医生科普暗示防治近视功效外，还有一些产品声称取得了某些专利，而这些专利的具体内容和近视防控并不相关，易对消费者产生误导。
眼科医生提示，叶黄素在防控近视领域的临床循证医学证据并不充分，服用叶黄素产品也需要科学和适度。律师认为，商家在宣传中如提及未经科学充分验证的防近视功效属于虚假宣传。
眼科专家“站台”暗示叶黄素可防控近视
“为什么国外孩子近视少？”今年7月初，在某平台brieye账号中，一条被置顶的笔记内容显示，一名外籍成人携一名外籍儿童正介绍一款“Brieyeye珍悦目眼脑宝儿童dha叶黄素软糖”。在评论区，brieye商家留言称，“同样玩手机写作业，为什么国外孩子近视少？同样玩手机写作业，为什么国内孩子的近视率高，而国外孩子近视率低？外国人保护孩子视力都吃些什么？叶黄素【发明专利】US9226940B2，DHA发明专利EP1978929B1”。如此内容加评论，容易令消费者将叶黄素软糖与近视防控相关联。
在某网购平台的Brieye海外旗舰店中，同样是“Brieyeye珍悦目眼脑宝儿童dha叶黄素软糖”的产品介绍配有两段视频，“儿童DHA叶黄素近视防控效果临床试验启动”和原中山大学眼科中心葛某教授的科普视频。其中，葛某的科普视频首页显示：“近视/散光/弱视/远视储备不足，中山眼科专家推荐儿童DHA叶黄素布丁”。在科普视频中，葛某表示，“该产品特别适合孩子们应用，特别是有近视的、散光的、弱视的，还有远视储备不足的，这些孩子们都可以吃这款产品”。而“儿童DHA叶黄素近视防控效果临床试验启动”的视频中显示，该临床试验是由全国眼科专科排名第一的中山大学中山眼科中心与欧洲健康专家品牌brieye联合开展，原中山大学中山眼科院长、国家“973”项目首席科学家为主要研究者。
Brieye海外旗舰店宣传视频截图。
除Brieyeye珍悦目眼脑宝儿童dha叶黄素软糖外，不少热销的儿童叶黄素产品在其宣传过程中，都存在擦边近视防控的问题。其中，NaturElan海外旗舰店在售的呐兔叶黄素软糖，其产品宣传页显示：“被‘照亮’的童年防护要趁早。中国儿童青少年近视率不断攀升，我国儿童青少年总体近视率为51.9%，爸爸妈妈，我不想戴眼镜！远看模糊、频繁眨眼、电子设备蓝光、近距离用眼。”
GreenLife海外旗舰店在售的Greenlife儿童叶黄素专利护眼片产品介绍显示，“妈妈我看东西模糊不想戴眼镜，当孩子经常出现以下表现，请立即关注：频繁眨眼、爱揉眼眯眼、趴桌写字、歪头看东西、爱看电子产品、度数加深看不清”，有暗示产品的近视防控功效之嫌。
GreenLife海外旗舰店宣传截图。
此外，Greenlife儿童叶黄素专利护眼片的宣传页面配图显示，该产品为权威眼科专家的选择，并配有北京大学医学博士张某、中山大学眼科中心医生徐某某、中国注册营养师董某某三位医生的形象照片。图片介绍下方，还有一段中山大学中山眼科中心医生徐某某的科普视频。该视频除对叶黄素进行科普外，徐某某还表示，“对于近视患者来说，补充叶黄素可以缓解其近视度数的增加”。
由于上述两款产品中均涉及中山大学中山眼科中心的医生推荐，近日，新京报记者向中山大学中山眼科中心发送采访提纲，对前述相关试验项目的进展以及两位医生是否对商家宣称知情进行求证，截至发稿，未收到回复。
新京报记者在中山大学中山眼科中心官网查询发现，葛某、徐某某皆为该中心青光眼科医生。资料显示，葛某为二级教授，一级主任医师，博士研究生导师，在青光眼诊断治疗、白内障超声乳化与眼内窥镜激光治疗疑难青光眼、干细胞研究、近视眼防治等方面有较高造诣；徐某某为医学博士，副主任医师，硕士研究生导师，擅长各类难治性青光眼的诊治，各类青光眼手术并发症的处理，以及与青光眼相关的各类晶状体病变和白内障的手术治疗。
记者还发现，在中山大学中山眼科中心的官网上还有一段名为“叶黄素能够改善视力吗？”的科普视频。视频中，该中心屈光与青少年近视防控科医生表示，没有证据表明叶黄素能直接改善近视的发展或者发生。
对于Greenlife儿童叶黄素专利护眼片的宣传页面中显示的另外两位专家，记者未在公开渠道查询到北京大学医学博士张某的信息；7月10日，记者通过中国营养学会工作人员证实，确有一位董某某的注册营养师，与上述宣传中提及的营养师同名，但不确定是否为同一人。随后记者查询到该营养师的微博并私信留言，询问上述合作及其对商家宣传是否知情，截至发稿，未收到回复。
市场上在售的儿童叶黄素产品，大多非保健食品，而是营养补充剂，属于普通食品范畴。“非药品不得宣传疾病治疗功能，叶黄素产品宣传中如提及未经科学充分验证的功效，如‘防控近视’等医疗功效，属于虚假宣传。”北京雷腾律师事务所律师莫冬雪指出，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反不正当竞争法》的规定，经营者不得对其商品的性能、功能、质量等作虚假或者引人误解的商业宣传。如果食品广告中使用医生形象，并且宣传内容涉及虚假或误导性信息，如夸大食品的健康效果或治疗功能，那么这种广告可能构成违法行为。
莫冬雪认为，商家在宣传中使用专家名号时，应遵循《中华人民共和国广告法》《中华人民共和国反不正当竞争法》等规定，必须确保有充分的依据及授权，宣传内容须真实、客观，不得虚构专家未表达的观点，避免利用专家公信力误导消费者。
“从法律层面而言，商家在叶黄素产品宣传中需严守合规底线，避免触碰多重法律‘红线’。”莫冬雪指出，叶黄素产品不属于药品或医疗器械，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广告法》《中华人民共和国食品安全法》《中华人民共和国反不正当竞争法》等相关规定，其包装、标签、说明书及各类宣传资料中应严禁涉及任何疾病预防、治疗或诊断功能的表述。
新京报记者注意到，部分商家在使用专家科普宣传时，在介绍页面对医生的职务进行了部分遮盖，有的对科普视频字幕中的“近视”等字眼进行了处理，如用“J”来代替“近”字，但消费者仍能辨认出原本的文字内容。
“医生形象天然带有专业权威性，商家的意图很明显，就是利用消费者对专业权威的信任感进行营销，同时试图通过模糊打码等行为规避法律风险。”“医法汇”创始人、律师张勇表示，利用医生形象为食品背书，本身就违反《中华人民共和国广告法》禁止利用广告代言人做推荐、证明的规定，打码行为还可能被认定为故意规避监管。
多项“产品专利”与近视防控并不相关
新京报记者还发现，多款儿童叶黄素产品在宣传时，拿出了一些专利文件“背书”，而专利的具体内容却与商家暗示的“近视防控”并不相关。
例如，Brieyeye珍悦目眼脑宝儿童dha叶黄素软糖在宣传时，明确表示其产品拥有叶黄素【发明专利】US9226940B2（美国专利）和DHA发明专利EP1978929B1（欧洲专利）。
新京报记者查询智慧芽专利发现，US9226940B2是“治疗眼疾的一种方法”，其专利主要内容为向患有远视、老视或散光或患有远视、老视或散光风险的受试者施用具有有效量的眼部抗氧化剂（具体包括黄斑色素）的组合物，以预防、治疗或延缓年龄相关性黄斑变性的发作。EP1978929B1专利则涉及一种单位剂量形式的口服可咀嚼组合物，其包含水包油乳液，其中水相胶凝并且其中油相包含生理上可耐受的不饱和脂肪酸酯。
NaturElan海外旗舰店在售的呐兔叶黄素软糖，则直接在产品介绍页面显示“多项专利护眼尖科技，全球10大专利，权威认证”。该介绍页面列出了EP2473065B1、CA2771967C 、KR101479821B1、US10532035、US10583095、JP5778676B2、AU2010290970B2等7个专利号。
新京报记者查询发现，其中5个专利号涉及的专利内容均为“一种含有黄斑色素的叶黄素组合物及其制备方法”，另外2个专利号涉及的专利内容分别为“改善视觉功能的方法和其中使用的组合物”“用于压力管理和整体健康状况改善的方法和其中使用的组合物”。所谓的“全球10大专利”，其实是同样专利在不同国家注册所产生的专利号。
NaturElan海外旗舰店专利介绍截图。
GreenLife海外旗舰店的Greenlife儿童叶黄素专利护眼片的介绍页面显示：“图片文案可以抄，专利证书抄不了”。新京报记者分别查询其相关专利号，三项专利内容分别为：“叶黄素/玉米黄质用于防眩光”“治疗眼疾的方法（预防、治疗或延缓年龄相关性黄斑变性的发作）”以及“一种从皂化万寿菊油树脂中分离、纯化和重结晶叶黄素的方法及其用途”。
“商家标注与宣传内容无关的专利号，可能构成引人误解的商业宣传。”莫冬雪表示，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反不正当竞争法》，经营者不得对其商品的性能、功能等作虚假或者引人误解的商业宣传，欺骗、误导消费者。商家将不相关专利作为产品功效的背书，易使消费者认为产品在儿童近视防控等方面得到专利支持，实则是对产品功能的夸大或不实表述，误导消费者购买。同时，《中华人民共和国广告法》规定，广告中涉及专利产品或者专利方法的，应当标明专利号和专利种类。若商家利用多个国家注册的同一专利宣称拥有多项专利，属于不规范标注或虚假宣传，违反了相关法律规定。
软糖类产品居多，大量食用有健康隐患
新京报记者发现，市面上在售的儿童叶黄素产品大多为软糖类食品，其配料成分相对复杂。
例如，Brieyeye珍悦目眼脑宝儿童dha叶黄素软糖的成分为：鱼油浓缩物、木糖醇、纯化水、山梨醇、明胶、叶黄素、柠檬酸三钠、柠檬味、天然橙味、苹果酸、草莓口味、玉米黄质、甜菊糖苷。
NaturElan海外旗舰店在售的呐兔叶黄素软糖的产品配料表显示：甜味剂（麦芽糖醇糖浆、麦芽糖醇、异麦芽糖酮糖醇、甜菊糖苷）、增稠剂（明胶、果胶）黑/紫胡萝卜浓缩液、葡萄糖酸锌、浓缩苹果汁、苹果酸、天然食用香料、抗坏血酸、D-a-生育酚醋酸酯、浓缩果汁、黑加仑提取物、欧洲越橘提取物、蓝莓汁粉、防粘油（中链甘油三酯、巴西棕榈蜡和柠檬酸）可能含有鱼、牛奶、坚果和大豆。这些产品普遍添加了多种代糖以及明胶等胶类成分。
“代糖、增稠剂等都属于食品添加剂，理论上讲可以用在儿童食品中。”中华预防医学会健康传播分会委员、中国互联网联合辟谣平台专家委员会委员、营养师阮光锋向新京报记者表示，不过，国家对食品添加剂的使用范围和剂量都有明确标准，企业使用食品添加剂，需要符合GB2760国标。
“尽管目前市面上合格的代糖食品，添加的代糖是符合食品安全标准的，但这并不代表可以长期大量食用。对代糖，我们要有科学理性的态度，适度食用，过犹不及。”北京大学公共卫生学院教授马冠生曾向媒体表示，孕妇和儿童抵抗力较差，需要补充足够营养以保持免疫力，这两类人应尽量少用或者不用代糖食品。
“明胶是从动物蛋白提取，经过特殊加工手段制成的一种不彻底的蛋白质。它在人体的胃肠道内消化吸收的程度比较低，大部分不能被人体吸收，会直接从肠道排出。”一位三甲医院消化科医生表示，不建议儿童过多摄入明胶类的食物，如果儿童长时间进食明胶类食物，可能会影响其生长发育。
叶黄素防控近视证据不足，医生称科学护眼是关键
“全方位护眼防蓝光无漏洞，护视力一站式搞定，Lutemax专利叶黄素；5大欧洲护眼莓果；VC+VE；烟酸+有机锌。”NaturElan海外旗舰店在售的呐兔叶黄素软糖的宣传页面如此显示。在一位保健品业内人士看来，通过罗列产品所有原料来暗示所谓“功效”，是业内典型的打擦边球行为。
叶黄素没有循证医学证据显示可以预防或者控制近视，是业内的普遍共识。“叶黄素作为抗氧化剂是一种营养素，适量补充对眼底黄斑是有好处的。但叶黄素在防控近视领域的临床循证医学证据并不充分。”北京大学人民医院眼科副主任、主任医师王凯介绍，叶黄素的主要作用有两点，一是抗氧化，二是对眼底黄斑有益。
中国保健协会副理事长王中也曾向新京报记者表示，近视是由于过度用眼造成的肌肉疲劳和屈光不正导致的。叶黄素具有一定改善黄斑变性和保护视力的作用，但对眼干、眼涩的作用不大，更与近视人群没有什么关系。王凯也表示，一般情况下，孩子不挑食，各方面营养均衡，适量补充叶黄素没有问题。不过，叶黄素不是吃得越多、时间越长越好。
目前，家长关心孩子的眼部健康问题主要集中在近视防控方面，一旦孩子出现近视，家长普遍都很焦虑，不少家长会从网络上寻找各种攻略、治疗方法，期望孩子的近视能够逆转。王凯认为，这其实没有太大必要，因为近视一旦发生，出现逆转的可能性非常小，只能通过改变用眼习惯，延缓孩子近视加深的速度。
“近视度数的加深其核心原因是看近导致的，如果不把孩子的用眼负荷降低，只寄希望于产品，就本末倒置了。”王凯建议，孩子近视后家长应学习科学的防控手段，如通过光学控制、药物控制以及加强户外活动等行为帮助孩子控制近视度数的增长。此外，家长们也可以考虑选择使用一些远向设备，延缓孩子近视的进展。
消费者维权应妥善留存相关证据
在网购平台上，不少叶黄素产品为海外品牌，作为营养补充剂以跨境电商的形式在国内销售。例如，Brieye海外旗舰店的跨境进口商品的销售主体为Promed-health limited。天眼查显示，该公司成立于1997年，位于香港。当消费者遇到产品质量问题、售后无法退货退款时，这些跨境电商产品的维权便成了难事。
莫冬雪亦表示，跨境销售的叶黄素产品如果涉及违规宣传，可能会导致消费者维权存在一定地域障碍，消费者面临跨区域协调难、举证周期长等问题。
莫冬雪建议，如果遇到商品质量等维权问题，消费者应保存订单记录、商品实物及包装，留存与商家的聊天记录，先尝试联系电商平台客服，选择投诉或申诉，要求平台介入协助与商家沟通解决退款退货问题。如果平台协商调和无果，可以向消费者协会投诉。同时也可以向当地的市场监督管理局投诉，也可以基于收集的证据向法院提起诉讼。
“在通过法律途径维权时，建议消费者妥善留存相关证据，选择适当的维权途径。”莫冬雪提醒，消费者在购买护眼产品时应理性对待护眼产品的宣传，不盲目相信产品功效。购买护眼产品时优先选择经营时间长、信誉度高、访问量大、资质齐全、口碑良好、品质过关的网店或线下店铺，消费前详细了解此类产品的功效和价格，确保价格透明、合理。与商家沟通过程中，应注意保留好关于护眼产品价格、功效、成分、质量等关键信息的相关证据，以便发生纠纷时维护自己的权益。
7月3日，新京报记者分别就上述产品的涉嫌夸大宣传问题，向brieye珍悦目的授权销售公司广州源美生物科技发展有限公司、GreenLife格芮莱的商标申请公司广州格瑞莱贸易有限公司发送采访提纲，截至发稿，广州源美生物科技发展有限公司、广州格瑞莱贸易有限公司均未回复。记者致电NaturElan的授权销售公司深圳德因科技有限公司，无人接听。
此外，就上述企业涉嫌虚假功效宣传等问题，新京报记者于7月3日在12315平台分别向广东省广州市南沙区市场监督管理局、广东省深圳市市场监督管理局龙岗局、广东省广州市黄埔区市场监督管理局进行留言咨询。
7月18日，广东省广州市南沙区/南沙街市场监督管理所回应称，对记者反映的问题，经查，发现被举报人已改正被举报内容，鉴于被举报人违法行为轻微并及时纠正，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处罚法》第三十三条和《市场监督管理行政处罚程序规定》第二十条第一款第（一）项的规定，决定不予立案。
7月22日，新京报记者在某平台brieye账号中看到，此前被置顶的“为什么国外孩子近视少？”笔记内容已被删除，替换为“brieye携手中山眼科，启动近视防控临床试验”的内容。另外，在某网购平台的Brieye海外旗舰店中，前述产品介绍中的两段视频，“儿童DHA叶黄素近视防控效果临床试验启动”视频仍在展示中，原中山大学眼科中心葛某教授的科普视频已被删除。
新京报记者 张兆慧
校对 柳宝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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